书生有一个侠客朋友。
侠客喜欢用脏兮兮的衣服擦剑，喜欢扯着嗓子唱歌，喜欢攒一个月的悬赏钱买酒，然后带着酒去镇外林子里的茅屋里找书生，要他出肉钱。
这时书生就会放下笔，去拿用了他抄书一个月换来的菜，然后叮嘱侠客别拿筷子敲他的餐具。
于是敲碗唱歌的侠客又崩了个陶碗。
侠客怕热，夏天就不开工，躺在书生的茅屋里不挪窝。镇子边的大爷大娘见他躺着，拉他出来干农活，一个夏天下来，反倒黑了一圈。
书生怕冷，可茅草屋不管怎么加固，也暖和不起来。侠客拍拍胸脯说，那你来我家住吧。
我家屋顶盖着瓦，窗户是雕花的，还有暖和的棉被和火炉。侠客说。没准以后，还会有个贤惠好看的姑娘。
第一年冬天，侠客接了委托，要替人追回一笔钱财。等他回来已经是三月，瘫在书生的茅屋里赖了小半月。
第二年冬天，侠客去押一趟镖，把镇长的女儿送去了京城。回来以后侠客对书生说，要是我意志不坚定些，大概就要带着姑娘跑啦。
书生轻飘飘瞥他一眼，不说话。他手上有些淤痕，那是冻疮的痕迹。
侠客觉得不好意思，挠着头说，今年我一定带你去我家。
第三年冬天，侠客也没有来。
书生要进镇里，去拿他攒了三冬的书稿换钱粮。镇子边的大爷大娘见他来了，红着眼睛不让他进去。你别去啊，大娘说，那孩子出事了。
镇长那些抢来的姑娘让他给放了，他护着个小的，跑的时候被抓了……大娘没有说完，见他转身就走。
书生拿起他的笔进了镇长家，判官笔点墨夺魂，笔若惊鸿，一条人命也未留。
书生捡起侠客的头，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这年冬天下了大雪，书生搬到了侠客的屋子里。屋顶还没换上新瓦，墙上空荡荡也没有雕花的木窗，书生抱着被磨得光滑的手炉，披着刚换上的新棉被，斟上两碗酒。
“将军百战、身名裂——”他唱道。
他拿起筷子轻轻敲了敲一只碗，碗里酒水未动，他再敲了敲另一只，碗“哐啷”一声崩裂，酒液洒了一地。
书生端起剩下的一碗酒一饮而尽。
真冷啊。